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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另一种坚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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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叔公对你还不错。”

    榴园里,任昆轻快地话语中透着调侃及欣赏。

    那么难缠的老头,居然也对她另眼相看,说起来,他觉得小丫头念的那首词,好是好,最后一句,太狠了!

    简直是拿钝刀子割肉,就连他在一旁听了,都从骨子里往外渗悲意,凄凉又无可奈何……

    结果,老叔公却连连拍手称快,对她杜撰出来的英雄大加赞赏,恨不得见,引为平生憾事。

    话说,他也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位英雄人物。

    对于她总是能够机缘巧合,听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他已经泰然若之了。

    她就是这般有运道,绝妙诗词信手拈来,偏都是听来的,作者通通有名有姓而人不详,如神龙般不见首尾,不知生平籍贯,甚至连名字是真是假都无从可究。

    但她说不是她做的。

    她说了。他就信。

    每个人都有秘密,她到底有过何种奇遇,若她不讲,他就不会问。

    晨钟暮鼓,生命的起始源于偶然,终点却是必然……有些事,可以放开不必细究。

    只要人在身边就好。

    “怎么会给老叔公讲那样一个故事?”

    任昆放缓压低的声音,醇厚而沉着,温柔如探进深海或苍穹深处的静谧,带着一种特别的放松。

    锦言微愣,这一刻的任昆,是安静而愉悦的,松松的柔软的感觉,象被太阳晒过的新棉被,散发着温暖平和的喜悦。

    忽然就有一种被珍视的感觉……

    莫名其妙的……

    她摇摇头,甩掉这种奇怪的直觉,一定是她在寿宴上喝了酒的缘故……十年的梨花白,醇和柔绵,入口清甜微辣。回味悠久,后劲却不小……

    她一定是酒意上头,似醉非醉时,万物皆美。永安侯冷峻的脸也被晕上了暖暖的笑意。

    再摇摇头:“……忽然想到了,老叔公说要听真话,他自己都不惧老,又何妨谈谈白发?”

    之前在任府,领导太多,她不知应该看谁的脸色行事,干脆就按照自己的心意,老叔公想要听什么,她就说什么。

    最好的礼仪不就是体谅他人、尊重他人的选择吗?

    难道,任昆不想她说这种话?

    她微眯着眼。含笑九分假一分真地问他:“侯爷,不喜这个故事?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坐在那儿,用甜美温软的声音和他说话,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了抚盖碗,仿佛要轻拈起那上面的灰尘或是空气……

    她的目光坦然澄净。隐约流露出一丝微小的怯意或是歉意,与其说是怯意歉意,不如说是她无意识地自我保护……

    任昆的心尖就酸酥了,微微地泛疼……

    对上这样的目光,他忽然生出怯意,不想去正视,宁愿去忽视这种敏感的直觉。

    这丫头。常给他一种感觉,再微小的幸福她也会努力去抓住,再巨大的伤苦她也会努力去忘记……

    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也不知道她内心的丰盛,他唯一明了的是她有心,有自己的世界。偏偏,那扇门对他是紧关着的……

    以往,听她谈修道与打坐,他颇觉有趣,当做笑谈。而后再听,下意识里就有种排斥,尤其是听她振振有词,欲成大道,太上忘情,他的心底就有几分不悦。

    他尚未完全弄明白,她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对于因她引起的那些情绪变化及失控,他是不喜欢的——

    一个人的心神为另一人所影响,因其言行而喜而悲而失态,这在他看来,是绝对要不得的弱点。

    情绪为人所操纵,岂不是将权柄授之与人?

    哪有将弱点暴之以人的?若是政敌或对头知其弱点,岂不是一攻而入?

    任昆自认为意志强大,没有弱点。

    即便锦言这小小的意外,或许算是微瑕,他虽自家事心知肚明,人前却掩饰地不动声色。

    因为,即便有过犹豫,他也不会就此杯弓蛇影,壮士断腕的。

    她是他的妻子,就是自己人。

    甚至,他在慢慢地不排斥这种感觉,并开始为之着迷。虽然有患得患失,那种实打实的饱足与踏实感却是真切的。

    对于种种异常,任昆私下无人处做过各种分析,唯独有一种可能是英明神武的永安侯没想过的,这其实是他从未意识过的一种关系,一种他没想到的存在。

    悄然而生。

    直到不久的某一天,幡然醒悟,且惊且喜之余,已茂密至血肉心魂。

    许之生死。

    ……

    “不是。很好。”

    他在心里轻声补上一句:真的很好,什么都好。

    锦言舒了口气,没事就好。

    她不知自己已成本能般的察言观色竟被任昆识破,即便知晓,她也未必会去改变——

    关注他人情绪,调整自身言行,尽可能在自己不为难的前提下,关照别人,是她素来的行事基调,不会为了永安侯去调整。

    有的人,看似随和,实际最自我不过;有的人,看似规矩,实则不羁;有的人,看似小心翼翼,实际肆意妄为;

    之所以有如此表现,是因尚未遇到她欲坚持的;未曾有涉及底线的;她愿意在不影响自己的前提下,宽容而退让。

    至于他人心中真实想法如何,她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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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郁结多年的块垒终于通畅了,水无痕哭够了,他松开了手,红着眼,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

    瘸子海生松口气,被他抱着哭了一场,他身上又是汗又是泪,滋味并不怎么好受。

    放下剪刀,将凌乱的衣服整理好,正欲开口……

    “哥!”

    那反常大哭的贵公子却抢先开了口,喊了声哥,着实将海生喊呆了——

    抱着哭哭不算什么,真遇伤心事。抱自己头痛哭或抱树痛哭的,他都见过;这位公子哭得再凶,也是把自己当成树而已,因缘际会。引起伤心事,一时悲苦……

    可是,这喊哥是什么意思?

    他一个残缺之人,前事尽忘,身无长物,勉强糊口,哪敢与京城贵公子攀亲沾故?

    他可以心神激荡,乱了称呼,自己却不可以忘记身份失了本份……

    海生忙躬身施礼:“不敢不敢,公子折煞小人……”

    “哥!你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虽知他记忆全无。不知身世来历,见他不认自己,仍是难掩心中酸痛。

    “公子见谅,海生他忘记了以往的事情,不知自己是谁。”

    老刘头年老经事,目睹一切,知道或许真有内情,见水无痕着急,义子惶恐不解,忙出言解释:“还请公子将内情道来……再认亲不迟。”

    贵公子虽贵,也不能什么交代也没有。就将自家的儿子认走,他们虽是穷人,也没什么东西值得别人谋算,却也知富亲戚不能乱认。

    水无痕苦笑,是啊,哥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自家哥哥生性耿直。豪放不羁,是宁肯玉碎也不会瓦全的铮铮君子,观自己的遭遇,推及他身,不难猜想出他所历种种苦难……

    顾家有玉郎。绝代双骄!

    顾氏子弟均相貌堂堂,哥哥与他,因随母,长相更是出众。哥哥偏硬朗清逸,他则温雅俊美。

    当日遭难,哥先他一步暴病,定是被人动了手脚。而这后来的遍体鳞伤、断腿之痛,皆是哥因不屈而遭的毒打惩戒,这是表面上能看到的,还有身体内部那些看不到的——

    这些,他也有经历过,在不屈服的最初,调教不听话的小相公,馆子里有的是阴损之法,能让你欲生不能欲死不得……

    为了货品卖相好,他们是不会在皮肉上直接动手的,哥哥这般,定是闹腾地太凶,被气得狠了,老鸨龟公连卖相都顾不上,宁肯赔钱也要出口恶气……

    更有可能是哥自己毁了容,老鸨狠怒之下,将他殴打致残,扔进海里(或是入海的河里),然后冲至蓬城海滩,被好心的老刘公救下……

    不得不说,水无痕的这番猜测鞭辟入里,完全符合事实真相。

    顾家大郎虽然牢记着自家祖父所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是,为奴为仆都能忍受,沦为小相公,以男色事人,他宁愿死,她无法接受的……

    他用尽各种手段,展示各种才艺,试图说明老鸨,结果却适得其反,如此人物,才色超群,只需稍加调教,就是千载难遇的发财树……

    最后不惜自毁其容其声,财路被堵,老鸨盛怒之下,干脆夺命抛尸。

    万幸得遇好心的老刘头,救至家中,倾财相救,侥幸不死。

    又收为义子,取名海生,宛若新生。

    幸哉!

    ……

    听完水无痕的讲述,海生默然,看他言行举止,此番话真伪立辨。没有人会无故拿这种凄惨身世,消遣一个穷瘸子。

    因他失忆,为避嫌,水无痕只删繁就简,将顾家灭门之祸归为遭人陷害,个中内情避重就轻,未曾详说。

    “……你就是我哥!我是不会认错人的!手臂内侧半月红色胎记、后背脖颈至肩头三颗连痣……不可能有人会巧合到同时具备这两种体征,你就是我哥!”

    平静下来的水无痕恢复了理智,知道此事急不得,反正他笃定是自己寻找多年的兄长,反正板上钉钉他不会跑了,既然有怀疑,那就慢慢分说!

    总之,他找到哥哥了!

    不管变做何模样,他就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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