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朝秦不暮楚 >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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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王脸色大变,他刚才正在书房画画,接到杨艳辉派人传信,听说女儿跑去妓院找连瑜的姘头闹事儿,惊得扔了比,斗篷都没披衣就赶紧往这边赶。因为杨艳辉本人当时没还没有赶到现场,传话传的很简单,他并不知道女儿已经闹出了人命。刚才一过来,便听见福顺县主出言不逊,他只顾着生气女儿,心疼儿子,竟没有仔细看场上的情形。

    这会儿他定下神来往连瑜的方向看去,护卫们乖觉地闪到一边,他一眼看到地上躺着一具血迹斑斑的躯体,看衣裳是女人,脸上盖着个的帕子,帕子上浸的都是血。吴王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砰砰地跳,腿都有些软了。

    他虽然是个王爷,可是从小便不喜欢争斗,只喜欢吟风弄月,他的母亲是个娴雅的妇人,他的两任妻子也都是温良恭俭的女子。他后院虽然姬妾众多,却一直井井有条,从没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相互谋害的事情他明白这主要是两任妻子的功劳,但也确实没有见识到女人可以狠毒到什么地步。

    吴王又惊又怒,他想往任娇娘尸体方向走,福顺县主心中惊慌,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吴王伸出手,把女儿的手掰开,然后快步走到任娇娘的尸身跟前,蹲下来,把帕子揭开。

    这是她的女儿杀死的人。

    吴王目不忍睹地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女儿曾经让人打死过下人,但是他相信那是有理由的,比如偷窃,又比如别的什么罪名。而且这样的事情不算多,也就是那么两三次,他依稀听杨四郎,也就是他的嫡三子提过妹妹太过刁蛮,他当时还笑呢:“四郎,你阿娘就给你留下这么个妹妹,你便让让她嘛!”

    让让她,让让她,全家都在让着他这个女儿……不知不觉就是十八年。

    吴王重新睁开眼睛,心中苍凉无比,已故的王妃是那么善良宽和,而留下的这个女儿,竟没有半点像她。他轻轻地伸手把帕子重新盖回到任娇娘的脸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来人,把县主带回家去!”

    连瑜却站到了吴王的面前:“殿下,您要把县主带回去?在她指使人当街活活打死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之后!”

    吴王轻叹了一声:“这件事,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连瑜冷笑道:“如何交代?在屋里关上三天反省一下么?”

    吴王正要说话,却听见福顺县主尖叫道:“你还想怎么样,那不过是个婊子罢了!你为了一个婊子就敢打我,父王,我的牙齿,我的牙齿都被他打掉了啊!”

    吴王气得浑身颤抖,这个女儿真的是又狠毒又愚蠢,这就是他疼了十七年的女儿!

    连瑜却笑了起来:“一颗牙齿?一颗牙齿便可以换一条人命?县主,你的牙齿可真值钱!只因为自己看上的的男人不喜欢你,你就能杀人?呵呵……”

    他转过头来看向吴王,抬高了声音:“吴王殿下,我知道您这两年为县主的婚事操碎了心。我要恭喜您,从今天起,您再也不用担心县主的婚事了!”

    “没有任何一个有点良善之心的男人会愿意娶一个面如夜叉,心如蛇蝎的女人!如果有人愿意向您提亲想娶福顺县主,那这个人绝对是一样愚蠢歹毒不要脸的家伙,所以有人求娶县主的话,殿下您千万不要犹豫,一定要立刻同意,这个人绝对跟县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万万要成全!”

    连瑜脸上带着笑,说完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吴王殿下,提前恭喜您喜得佳婿,县主定会找个比我要与她相配一百倍的如意郎君!”

    吴王闻言,脸色大变,他看着连瑜,想发脾气,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连解元,这件事儿,是我家对不起你!”他再不想多说,今天他几辈子的脸都丢光了,扭过头来,他也不搭理自己的女儿了,目不斜视地走出人群上了马。

    福顺县主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就是再蠢,也知道连瑜大庭广众下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她这辈子都别想嫁人了!她恨死了连瑜,然后紧接着,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家人的问题代表着未来,而父亲的宠爱则代表着现在。她惊惶地抬起头,想寻找吴王的影子,可吴王已经上了马,从头到尾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两个护卫走上前来:“县主,请回王府吧!”

    福顺县主很想说她不要,可是她抬起头来,正看到连瑜冷冷地看着她,她打了个冷战,勉强站了起来,一旁的丫鬟扶着她上了县主的车驾,大概是知道自己的主子回去之后要面对什么样的境况,那丫鬟的手也在抖。

    杨艳辉见人散尽,走到连瑜跟前:“师傅,我去叫人把这位姑娘收殓了吧!”

    连瑜看看杨艳辉,摇摇头:“不用了,我先带她回我家,我答应她要接她回去的。”他说着,走回到任娇娘的尸体跟前,跪了下来,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慢慢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连瑜买的新宅子离这里不远,只有四里多不到五里的样子,骑马连一刻钟都要不了,可是抱着一具尸体,走上四五里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连瑜的身体本就不算好,走了不到一半儿,汗水就把头发都浸湿了。他雪白的衣服上现在全都是斑斑的血迹,头发一绺一绺地粘在脸上,看着就觉得十分黏腻。可连瑜就像感觉不到这些不适一般,他的胳膊酸的厉害,可是他的脑袋似乎与身体的感觉脱节了一般,只是木呆呆地向前走着。

    连瑜他走走停停,有时候会在地上坐一下,但却死活不肯听丽苏的话,把任娇娘放到马背上:“她不会骑马啊……”连瑜轻声说。

    丽苏只觉得头皮发炸,她早知道自己的主人受过刺激,脑子有点问题,看这个样子,可别是又要犯病啊!她担心的要命,却也不敢再劝,只能牵着马默默地跟在后头。杨艳辉也不敢离开,便也跟在身后。

    四五里的路,连瑜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这件事儿闹得太大,没一会儿工夫就传遍了大半个江宁。就在他往家里走的路上,便又好几波有官学里的同窗,老乡,还有他认识的文人墨客闻讯而来,一开始来的人想跟他说个话,可他完全像没看见一样只顾着走,这些人只得跟在后头,再后来赶来的人直接就被人拦下来:连瑜浑身都被汗湿透了,脸色也已经变得苍白无比,还是莫要吵他了。

    连瑜一步一步终于挪到了家门口,他抱着任娇娘的身体过国门槛,轻轻地说了一句:“娇娘,我们到家了,”紧接着便直挺挺地往倒下来。幸好他身边人多,众人赶紧扶住他,丽苏则把任娇娘的遗体接到手中。

    连瑜醒过来发现院子里灯火通明,后窗微亮,一时间竟看不出时辰。丽苏从外面跑进来:“郎君,你醒了?你在不醒,我就得赶紧去找大夫了。家里实在太忙,抽不住时间请大夫,后来见你像只是睡着了,便由着你睡去了……”

    连瑜的头嗡嗡响,白天的记忆刹那间冲回脑海,他轻声问:“娇娘呢?啊,院子里怎么这么亮?”

    丽苏道:“别说院子里了,昨天夜里半条街都乱套了!门外头全都是车马……胜男姐姐估摸着你的意思,想你肯定不想让任姑娘葬的太草率,便安排人搭灵棚,不少人闻讯而来,见院子里搭灵棚,便纷纷回去找家人过来帮忙,还有送祭品的。折腾了大半夜才搭好灵棚,又要招待许多人……”

    连瑜的头还是有点蒙,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劲儿来:“啊?怎么会有许多人?”

    丽苏解释道:“昨天事情闹得那么大,您的朋友们都知道了,哪里能不来?而且……”她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才子佳人的故事,又这般凄美,那些酸文人一个个就跟吃了五石散似的,兴奋的不得了,好多根本都不认识您也没见过任姑娘的酸文人也巴巴地跑过来哭灵,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吟诗作赋的,闹了大半夜,这会儿才散了没一个时辰!我估摸着天亮之后人会更多呢!只怕您也不得闲。”

    连瑜愣了一会儿,摇摇头:“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好闹腾的……”他想了想,又道:“给我找一身麻衣吧!”

    丽苏愣了一下:“这不合规矩。”

    连瑜摇摇头:“这时候还管什么规矩呢?你拿了便是。”

    不多时丽苏果然拿了件粗麻布的衣裳过来,连瑜拿来,套在自己的白衣上头。丽苏又赶紧端上饭来劝他吃几口再去前头,连瑜勉强喝了大半碗汤饼,便觉得胸闷气短,恶心的厉害,实在吃不下了。丽苏劝不了,只得作罢。

    连瑜新买的宅子足有三进,灵堂被设在了书房所在的院子里,虽然是赶工出来的,但搭的挺像样,他慢慢地踱到这个院子,正看到胜男在指挥人往廊下挂白灯笼,他叹了口气,胜男扭头跑过来:“郎君醒了?我正弄让人挂灯笼呢,昨晚太忙了没来得及换。”

    连瑜就着灯光往胜男脸上一看,见她盯着个黑眼圈儿,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明显是一夜没睡的样子,心中有些愧疚:“胜男,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胜男摇摇头:“家里就这么几个人,我要是去睡了,一会儿吊唁的客人们到了还不得乱翻天了?再撑一会儿,我估摸着上午秦大姑娘就又该派人来帮忙了,昨儿桃实姐姐在这里忙了半夜,三更天才走,我等能搭上手的人来了我再睡。”

    连瑜木木地点点头,走到灵堂里。

    灵堂里一片雪白,正中央摆着棺材,他走到棺材跟前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来,昨天早上这个时候,天也是这么蒙蒙亮的,他对着任娇娘大喊着:“娇娘我喜欢你啊!”

    任娇娘娇羞地跑开的样子似乎还在眼前,可现在,她已经变得冰冷僵硬,孤零零地躺在这硬邦邦的棺材里。

    连瑜靠着棺材,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