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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八章 草上露生星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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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朱荣习惯待在军帐里。

    无论宫殿多么华美,卧榻如何舒适,女人怎样丰腴鲜美,他都更喜欢军帐中那种简朴得单调的生活方式,苦行僧似的,好像在刻意折磨自己那般。

    后母常常虐待继子,因为后母无法容忍自己的男人曾经被另一个女人全身心占据的感觉;得势的小人往往会针对言语偏激的贤臣,因为贤臣揭开了他身上最后的遮羞布,令他无地自容。

    尔朱荣折磨自己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受不了自己的身体,受不了自己。

    那副残躯永远折磨着他,提醒着他,世间许多快乐与自由再与他无缘。

    最近他又想出了新的花样。

    他开始用尖针扎自己失去知觉的双腿,直至鲜血淋漓,渗出他厚重的衣裤。

    宇文泰走进了军帐。

    “有子先生的消息吗?”尔朱荣仍把玩着手中的尖针,就好像从未注意针头沾染的鲜血般,自在而惬意。

    他只有在折磨自己时能感受到不多的乐趣。

    “子先生在洛阳,近半个月来都在洛阳。”宇文泰答道。

    显然,他对尔朱荣自残的行为已感到习惯,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讶和担心。

    “我总觉得子先生不像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人,他的行动总夹带着别的用心,”尔朱荣端详着手中的针,缓缓道,“让胡子陪你多加留意,我们的人虽然不在洛阳,计策却要在。”

    “是。”宇文泰的话一直很少。

    “连日来逃难至晋阳的游民,你是怎么处理的?”尔朱荣放下了手中的尖针,放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用尖针般的目光打量着宇文泰。

    “隔离在一处营地,十人一帐,无有异情不得出帐。”宇文泰答。

    “若是有人发病,又怎么办?”尔朱荣问。

    “秘密坑杀那一帐的人。”宇文泰答。

    他的眼睑没有任何的跳动。

    “你有点办大事的样子了。”尔朱荣笑了笑。他笑得真难看。他补充道:“各处军镇要塞不得接收任何人,尤其是河洛口音的游民,更是要严加盘查。”

    这意味着那群离开洛阳的人,除了在乡野间游荡,别无出路。

    宇文泰点了点头,表示已收到了尔朱荣的指示。

    他转身准备离开军帐。

    背后忽然传来问询声。

    “你说,用针杀人和用剑杀人,哪一种更难?”

    宇文泰回过头,疑惑地望着尔朱荣,还有他手中重又拿起的尖针。

    “一样难,也一样简单。”宇文泰道。

    “此话怎讲?”尔朱荣问。

    “剑有双刃,身直头尖,横竖可伤人,击刺能透甲,生来就是凶器,”宇文泰道,“可它却不及针隐蔽,不及针难以察觉,所以它是百器之君。”

    尔朱荣在听。

    “针虽细小,刺中身体要害依然能够致命,就算是个老婆婆,只要足够近,只要偷袭得手,一样能让体格健壮的年轻人认栽。”宇文泰分析道。

    “你的意思是,它们各有所长,能否杀人全在如何使用?”尔朱荣意味深长地问道。

    帐内的炭火还很旺,尔朱荣的面庞在宇文泰眼中渐渐扭曲。

    帐外缓缓走入一个人。

    高欢。

    宇文泰的瞳孔收缩。

    “葛洪军中有不少人反水来此,这位老相识也在其中,毛遂自荐,说要来见我。宇文泰,你觉得我是一个同时能用好剑和针的人吗?”尔朱荣问道。他的问题必须很快得到回答,这是他对于属下的要求。

    宇文泰捏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的答案可能决定高欢的生死,也可能决定自己的前程。

    针真的很危险。

    敏头一次这么觉得。

    地上还有四具逐渐僵硬的尸体在提醒她。

    她突然拿起了桌上的烛台,用力一掷,烛台竟稳稳当当地向酒馆的东北角飞去,就好像有个隐形的人在下面托举一样。

    不速之客本在暗处,她们本在明处,这一掷却使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速之客的身法很快,可还是留下了踪迹。

    他的影子。

    影子可能比本身小,也可能比本身大。细微的动作也可能被放大几百倍,更容易被肉眼捕捉。

    “往南去了!”韩大道喊起来。其实他不必喊,露白和敏都瞧见了影子的移动方向。

    敏的长剑出鞘,随意地刺出,竟然迎上了一样硬物,发出了尖锐的鸣金声。

    烛台稳稳落地,光焰恢复了镇定,酒馆内除了东北角,其余又都陷入了黑暗。

    “是针?”敏不自觉道。

    黑暗中有恶毒的笑意。

    有东西在敏的剑脊上爬行,像条毒蛇在游走,却引动了更刺耳的摩擦。

    敏隐约觉得,那根针正在逐渐接近自己握剑的右手,不多时,自己的指头上大概就会出现一个针孔,自己的血液之中就会渗入致命的毒液,用不了半个时辰,自己的尸体也将变得冰凉。

    她的反应很快,长剑迅速换手,缩回右臂,挥剑斜刺拿针的那只手。

    她只能通过声音判断那只手大致的位置,但尖针落地的声音让她确信,自己的攻势起效了,不速之客慌乱中抛下了他的武器。

    可是针这样的东西,一个人带上几十枚也不会觉得沉重,很快,酒馆内又有了尖针疾刺的破空声。

    韩大道在黑暗里听得怔住了,他没想到一家酒馆这位看似纤细柔弱的女主人竟身怀高妙的剑法。他是个武学半吊子,可他听得出交战两方的境界非常人可及。

    作为武器,一根针运至刺啦作响,这个人的指力该有多么惊人。

    而一把利剑,在敏的手里却不发出半点儿挥动的声息,可以想见她对于剑招的精熟,对剑的理解之深刻。

    “你看谁会赢?”韩大道凑到露白身边问道。

    露白在仔细地听,也在努力地于黑暗中捕捉二人的身影,低声回答:“好像是那根针落了下风。”

    “为什么?”韩大道对此一窍不通,可还是沉着嗓音问,佯装自己好像也能听出点儿门道来。

    “体力,因为体力,”露白仍聚精会神地听着,“一根针运得太快,必然耗费那个人过多的体力,不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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