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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重兵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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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之后,沈若寥领齐了自己所有必需的战场装备,包括一套衣甲,一个随从,以及天子的委任状和书匣等等,随即出发上路了。

    那随从他本来说不要,朱允炆不依他,说不合仪制。他便从羽林二卫里挑了一个下等灶兵带在身边。战甲是银白色的,亮得有些晃眼,衬上下面大红色的战袍,绝对可以抢了大将军的风头;他觉得自己一定不敢穿上这身衣甲,然而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带上。

    他清晨出发,南宫秋非要送他到江边,眼巴巴看他过了江,依然不肯离去。那个随从灶兵名叫钟可喜,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十分羸弱,刀枪似乎都还拿不太稳。沈若寥问过他,得知他家从祖父辈就是跟随在太祖身边的亲兵。他是家中的幼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袭父职在金吾左卫作旗校,另一个在家里侍奉父母和种田。他是今年的新丁入伍,因为长得弱,起初征兵官员不同意他进御林军,想让他到地方卫所锤炼锤炼;后来因为错过了部队统一开拔的时间,羽林左卫又恰好缺一个烧火的灶兵,这才勉为其难让他进了羽林左卫。而沈若寥之所以选中他,只是因为他想找一个羽林二卫中最没什么用的人做自己的随从。他不愿意有人借机无事生非说他以权谋私,抽调天子身边的御林军做自己的护卫。眼下,选一个刚刚入伍的还是个毛孩子的烧火灶兵随行,别有用心的人也很难再挑出什么刺来。当然,对于钟可喜来说,指挥使大人出任平燕大军的监军,挑中自己随行,自然是莫大的荣幸和机遇。不管怎么说,就算别的好处一无所有,起码因此他得到了一匹好马,一把锋利的长枪,和足够自己吃饱的军粮,以确保他能胜任。

    沈若寥快马加鞭,一路直线北上,第三天晚上就赶到了德州。

    路过济南的时候,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绕城而过了。他害怕再看见铁柳。

    进了德州之后,他找到李景隆歇脚的德州卫指挥所来。守卫士兵看到天子的通行金牌,立刻跑进去报告大将军去了。

    很快,大将军李景隆便亲自出来迎接天使监军。正值壮年的曹国公大将军虽然未着兵甲,文服在身,却依旧是威风凛凛,仪表堂堂,见到沈若寥,只是客气地行了个礼,接过沈若寥递上的委任状和天子给大将军的文书,仔细看了看,便吩咐手下立刻为监军大人准备住处,千万休得怠慢了。然后,大将军只是客套了两句话之后,便说天已不早,监军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就请先早早歇息吧,有什么军务,景隆明日再向大人细细禀报。

    然而第二天,沈若寥一早来找李景隆,却听说大将军巡兵去了。他出城找到李景隆,李景隆便邀请他一同巡兵,却并不再和他说别的话。巡兵完毕,他们回到城内指挥所,李景隆照常处理各项调兵军务,派遣各方信使,听取谍报敌情,完全把沈若寥晾在一旁,不和他说一个字,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边上还沾着一个天子派来的监军大人,或者是压根就没有看见他。

    沈若寥这样过了一天,回到寓所,看着那个钟可喜像个尽职尽责的勤务兵一样,烧火做饭,伺候监军大人吃上晚饭,自己却去马厩喂马,打扫院子,然后看到沈若寥吃完饭,又过来洗碗扫地,勤快利索得很。他心里一动,对他说道:

    “别忙了,穿上你的革甲,陪我出去走走。”

    钟可喜抬起头来望着他,似乎没有听懂,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沈若寥道:“把你手中的活扔下。这种事应该由别人来干,你的任务是随时随地跟着我。穿上衣甲,我们出去散散步。”

    钟可喜慌忙扔下扫帚,跑进屋去,手忙脚乱地穿上自己的战甲,裹好绛帕,跟着沈若寥出门来。

    沈若寥带着小灶兵在德州城里城外转了转,把军营内外、军官和士兵们都暗中看了个遍。燕王的军队此刻都退回了北平据守;而李景隆理想中的五十万大军还没有凑齐,他还在等。朝廷大军士气有些低落;沈若寥只是在外面粗浅看了看,没有进去细访。他觉得还是不要让大家注意到他这个监军的好。李景隆的态度他已经看得很明白了;大将军对天子的安排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监军也是一样,他完全可以听凭自己的意愿行事,不必理会皇上随时报告军队内部情况的圣旨。

    接下来的一天,他没有再去找李景隆,自己在军营里转了一天,只带着钟可喜一个人。

    各路兵马终于陆续赶到会齐,总共五十万大军,完全合乎李景隆的要求。大将军于是在次日下午率领大军离开德州,于第三天九月十一日戊寅上午进驻河间府,当即便召集所有将领,部署了其后的作战方案。大将军派人把监军大人请到议事大帐来的时候,诸将基本上都已经讨论完毕,就等听令了。

    李景隆见沈若寥走进来,便笑道:

    “监军大人来了?景隆还没有向监军大人介绍诸位将军呢。”

    他一一指点给沈若寥在座的议事将领,有些沈若寥已经久闻其名,有些他甚至已经见过。左副将乃是正在德州练兵、已被建文皇帝提拔为左都督的何福;右副将是清瘦沉静的安陆侯吴杰;余人则有陈晖、盛庸、平安、瞿能这四个他久仰大名的将领,以及刚刚恢复爵位的越巂侯俞通渊,还有他完全不了解的滕聚、庄得、楚智等列将。

    李景隆道:“方才景隆已和诸位将军商定了,反王只有合计十五万兵马,分守北平、永平、保定等各处,算来此刻北平城中兵力统共不过八万而已。朝廷大军有五十万众。我们应当挥师直上,直捣北平,反王婴城固守,八万兵马也只能是苟延残喘而已,就好像他在雄县用八万人打我一万的结果一样,燕军就是再英勇无敌,在我五十万大军面前也只有死路一条。北平又是整个叛军的大本营,反王的老窝,所以一战可定全局胜败。监军大人以为如何?”

    沈若寥略一思索,说道:“您是大将军,天子让您一切便宜从事,自然您说了算。”

    其他人听了他的话都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李景隆胸有成竹,风度翩翩地微笑道:

    “监军大人也同意了,那此战就这么定了。江阴侯吴高的辽东兵马此刻正在围困永平,旦夕可下;燕军的大部分粮草辎重都囤积在那里,燕军内部此时定然人心惶乱,大军这个时候进攻北平,起码占据天时、人和两大优势,不愁灭不了叛军。传令各部,休整三日,我们便赶赴北平,在北平城下安营扎寨,围剿叛军。”

    三天之后,五十万大军由河间开拔,缓缓前行,五天之后,到达了通州北侧的郑村坝。大军还没站稳脚跟,李景隆便接到了令他吃惊而匪夷所思的报告:就在大军到达的前一个时辰,燕王朱棣刚刚率领五万精兵离开北平,往东北方向进发,援救被吴高围困了将近二十天的永平重镇去了。

    李景隆立刻召集全部将领到议事大帐,讨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都督瞿能不假思索地说道:

    “五十万大军压城,全国皆知,北平不可能不知道。反王一定是吓破了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所以竟然慌乱到出此下下之策,分兵去援救永平。须知北平城中一共也就八万人马,分兵五万援救永平,则北平守军只剩下三万;三万人面对五十万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请大将军速速下令出击,则北平立可下。”

    瞿能大约四十多岁,显然是历经大小无数次风雨鏖战淘炼出来的硬派将领,皮肤黝黑粗糙,线条粗重坚硬。沈若寥早听说过他的名字;这个瞿能承袭了父亲都督佥事的职位,嗣官伊始便表现出非凡的英勇来,先是跟随大将军蓝玉出大渡河征讨西番叛乱,立下战功;后来以副总兵官的身份又一次跟随蓝玉北征建昌讨伐月鲁帖木儿的叛乱,亲率先锋军大破贼首于双狼寨;后来又跟随在何福麾下至云南麓川讨伐刀干孟叛军,以其英勇无畏又一次立下头功。眼下,这员威名赫赫的骁将正迫不及待等大将军下令攻城。

    右副将安陆侯吴杰却提出了异议:“北平叛军其实不止八万人。否则,燕王绝对不敢率领五万人往援永平,只留三万人坚守。须知北平周围尚有密云、遵化、通州及居庸关要塞,现在通州与我们大军近在咫尺,通州一旦失守,则北平失去依托屏藩,马上就会陷落,反王决不会对通州掉以轻心。而区区三万人,如何能保障北平和通州的安全?反王却放心大胆地率领五万精兵走了,扔下北平不管,可见北平守军此刻绝不止三万人。”

    李景隆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挥起手中一张密报,说道:

    “安陆侯不必假想分析了,我这里已经收到密报,反王趁我调兵之时,已经下令保定、鄚州、雄县至卢沟桥一带的守军放弃阵地,全部撤回通州和北平。此外,反王又招募了一批青壮新兵从军,扩大他的军队。此刻燕军合计有大约二十万人马,其中五万守通州,带五万去永平,另外算上此刻困在永平城中的燕军和把守密云、遵化、居庸关的叛军兵力合计五万,还剩下五万守北平。对于我们五十万大军来说,五万燕军与三万燕军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是以卵击石,吴将军大可不必担心。”

    “既然这样,燕王为什么会如此大胆,带走三分之一的人去援救永平?”何福缓缓说道,“以末将所知,燕王可不是一个能被吓破胆的人。他带五万人援救永平,背后必有他的算计。”

    “永平囤积着燕军大半粮草物资,吴高一围就是半个多月,反王当然不能不救。永平失守,就等于宣告了他的末日了。”一旁的平安说道。

    这平安生得短小精悍,方面宽额,短髭浓密,目光炯炯,十分勇猛;他也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众多养子中的一个,小字保儿,从小便以武艺高强、胆大无畏著称,与燕王四哥也算是多年来以兄弟相称的。此刻,平将军却俨然对燕王四哥毫不姑息,就好像现在的沈若寥一样,必欲平燕军而后快。

    身材宽厚、面容沉静的盛庸受平安启发,问道:

    “反王会不会是想从外策应城内,来个两面夹击?”

    “美得他,”李景隆说道,“就算他把全部人马都用上,二十万人对抗我五十万大军?做他的黄粱美梦。”

    “应该不会的,”陈晖摇头道,“江阴侯吴高那里就有十万人,反王以五万人援救永平,结果如何还很难说呢,更别提杀回马枪了。到时候,吴高和我们才是真正的两面夹击,反王是输定了。燕军必败无疑。”

    “而且必将惨败,”瞿能斩钉截铁道。

    李景隆拍着椅子扶手道:“好!众将一心,大事必成!瞿能,你负责带兵进攻西面彰义门;盛庸,你手下人马负责平则门;平安负责北面德胜门,越巂侯负责安定门,滕聚负责崇仁门,庄得负责齐化门,楚智负责宣武门,陈晖负责崇文门。何将军,安陆侯,你二位来全力攻打北平的正南大门正阳门。朝廷大军八面出击,让他北平叛军首尾不能两顾。诸将务必齐心协力,不日踏破北平!”

    所有将领立刻齐声喊道:“我等必齐心协力,跟随将军,踏破北平!”

    李景隆阴沉沉地加了一句道:“另外,务必大造攻城声势,同时向北平城内放出话去:满城百姓如果不速速投降,一定要追随反王,负隅顽抗的话,城破之日,便是我五十万大军屠城之时!叫他们想想清楚。”

    何福见沈若寥沉默不语,满面愁容,问道:

    “监军大人似乎有话要说?”

    举座都望向沈若寥。他微微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有些脸红起来,窘迫地笑了笑,说道:

    “我只是觉得,燕王应该没有这么缺心眼,只怕他往援永平,其实是有什么更深的计划……不过,我从来没打过仗,可以说经验全无,还是各位将军拿主意吧,我只是在边上学习而已,没有多嘴的份。”

    余人似乎都有些不屑地笑了笑。李景隆笑道:

    “监军大人完全可以不必担心;反王援救永平只能是劳而无功,而我五十万大在此严阵以待,他就算能活着逃出吴高的重围,也决计逃不出我的。一面我们有三十万大军攻城,一面还有二十万大军留在此处——郑村坝,随时替换补充攻城前线的军队,同时以逸待劳等待燕王从永平兵败撤回,走进我们的包围圈。那个时候,反王绝没有任何侥幸的希望。”

    沈若寥脸更红了,像个幼小的学生一样点了点头,说道:

    “大将军考虑如此周全,我又何须担心?只是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我不应该只是旁观吧?”

    李景隆哈哈大笑道:“既然监军大人从来没打过仗,在一旁参观两次又有何妨?大人最好找一处隐蔽而安全的高处观战,别的什么也不用管;万一伤着了您,我们可谁都担待不起。”

    他看了看在场的副将列将们。

    “还有别的问题吗?”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李景隆道:“好;那就别再废话了。回去各自厉兵秣马吧;明日午时,准时发起进攻。”

    沈若寥跟着大军一起离开郑村坝,到北平城下驻扎下来。他有完全的行动自由,而他不开口的话,也基本上不会有任何人搭理他。攻城大营距城墙只有五里地。他就这样回到了北平,以如此奇怪的方式,跟着叫嚣说要屠城的五十万大军杀到北平脚下,将自己熟悉亲切的高大城墙团团包围起来,一心一意等着里面全城的军民活活饿死,包括他认的娘亲吕姜,包括夜来香,包括燕王全家、姚表全家,以及道衍、袁珙父子、金忠、骆阳、马三保等等所有他喜欢的人。

    还有老三哥,老六哥……那群人间蒸发不见的乞丐朋友们;他们究竟上哪儿去了?

    沈若寥把他从京师带来的那张大地图张开悬挂在自己的营帐里,然后面对地图上北平、永平两地,凝视沉思了良久,反复琢磨猜想着,一直到半夜,也没能弄明白燕王这一步棋究竟走得算是什么。救援永平?当然说得过去,毕竟,大部分燕军辎重都在永平,失之不得。然而北平乃是燕王的总后方,相比之下,宁可丢了永平,也决计不能丢了北平,燕王不会掂不出这个轻重来。现在,五十万大军压城,二十万燕军就是都上也很难说能有什么胜算。在这个节骨眼上,燕王却带了五万精兵跑了,跑去远不那么重要的永平;五万拨给了通州,五万散在别的要塞,只留下五万防守北平。这其中一定有算计,一定有。

    或许,燕王正是因为算计到了,二十万燕军合起来也难以抗过朝廷大军,不过是延长死期而已,反而更受煎熬,而且要将二十万弟兄丧失殆尽。与其这样,不如行一步险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说不定反而能制胜。但是这步险棋究竟是什么?朝廷大军已经在郑村坝严阵以待,燕王的五万精兵就算杀个回马枪,也决计占不到丁点儿便宜。燕王心里计划的,又是怎样的一支奇兵呢?

    永平一定有燕王想要的东西。他不顾一切地去永平救援,甚至连北平都丢了不要。永平说不定有他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藏匿好了的私自训练的秘密军队,这样的秘密军队有上他几万人,他就足可以杀个强劲的回马枪了。

    看上去,也只能有这样一种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