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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升帐点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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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钟可喜发起烧来。军医说是惊吓所致。沈若寥去帐中探望,钟可喜烧得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他来。老三哥状况还好,只是见了他便转过脸去,不肯看他,显然很有埋怨之意。

    十二月七日丁酉,战报送来,燕将王真、王聪、朱荣、刘江率精骑三千袭取滑口,大破孙霖、唐礼所立营寨。唐礼将军被燕军生擒,五千前锋精锐悉数投降。孙霖将军下落不明。

    诸将闻报,先是沉默片刻,接着庄得、楚智二将便火冒三丈地跳了起来,开始大骂沈若寥短智少谋,非要先锋在南岸河口两侧分立营寨,以致损兵折将,一败涂地。

    沈若寥辩解不得,让二人住嘴,二人又不听。何福、陈晖两面劝解,却不料反而火上浇油,须臾之后,连何福也火起来,一面谴责庄得、楚智二人有勇无谋,只知抗令,从不献策,一面又抱怨沈若寥独断专行,用人失当,缺乏智谋,一味纸上谈兵。陈晖夹在众人当中多面为难,很快受不了,捂着耳朵跑出了中军大帐,逃之夭夭。几人争吵越发激烈,最后沈若寥拔出尚方宝剑,大叫要砍了庄、楚二人示众,何福则表示左将军此举殊为不当,他将上报大将军,从此以后一切军机他只听大将军裁处,左将军说了不算,一面拉住一样要拼命的庄得和楚智,愤然走出了大帐。

    连着几日,沈若寥与众将互不相见。钟可喜烧退,身体依然虚弱,老三哥怨气未消,更兼害怕被迁怒,二人谁也不敢入帐见左将军。只有谷沉鱼仗着武功和厨艺,还敢进帐;送饭等所有事务,于是都由谷沉鱼一人担当下来。

    燕军这边,行动并不迅速。燕王率三十万燕军于十二月十日离开平阴,北渡大清河至东阿,然后便停在东阿休整,一时没有出兵迹象。沈若寥接报,传令列将中军大帐议事,竟然无人前往,众将集体托病不出。沈若寥冲到庄得帐中,命令庄得出兵,却遭到拒绝。沈若寥怒上三竿,拔剑就要砍庄指挥,被闻讯赶来的其他诸将拦住。一番争执,沈若寥拂袖而去,出了大营,一头钻进了东昌城里。

    当夜,谷沉鱼叫开东昌城门,找到沈若寥,向他密报了一些事情。次日晨炊之后,沈若寥和袁宇一起,回到大营来,即命谷沉鱼立刻传令各部,升帐点兵。

    诸将得令,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一并赶到中军大帐来。

    沈若寥全身披挂立于帐前,金甲红袍,将缨鲜艳夺目,秋风长剑在腰,尚方宝剑在手,左将军印在案。一簇令箭高高立于案上。旁侧旗杆上,巍峨的大旗在北风中猎猎飘展,旗上精丝绣制的沈字,浓墨粗隶,分外醒目。

    诸将已到,齐整地立在帐前两侧。二十万大军也都肃穆地列阵营中,目不转睛地望着中军大帐前,那个二十一岁的平燕大军左将军。

    沈若寥环顾帐前众将,营中兵卒,开口道:

    “大将军在德州,镇守我军后方。我大军在此已有月余,数有围困,能得今日之势,非是沈若寥之能,全赖诸位将军齐心协力,出谋划策。我今在此,拜谢全军战士,各位将军。”

    他深深行过一拜,众将连忙回拜。然后,他下令道:

    “带上来!”

    谷沉鱼押着一人,走上前来,扔到大帐前。此人着朝廷大军军服,身系重械,却手足安好,身上并无伤处。

    沈若寥道:“大军自出德州,我之所以屡屡隐瞒军机,而频出荒谬之举,乃至惹恼全军将士,皆为此人。尔诈降于我,为燕王作细,频频窃我军中机密,报与燕王,要害我二十万将士葬身此处,江山社稷落于反王之手,还以为我一无所知?”

    那人只是趴在地上发抖,不敢抬头。沈若寥令道:

    “把他揪起来,面向帐外,让我二十万大军都好好看清你的嘴脸。”

    谷沉鱼把那人一把抄起来,转了个个儿,朝外跪着,揪着他的头发,抬起他的脸来。大军一见,大吃一惊。

    老三哥被揪得发根儿生疼,眼泪直流,浑身被铁械束缚,到处难受。他不能回头,只能任凭自己被揪在半空,一面喊道:

    “若寥,你不能这么冤枉我!你我乃是患难故交,并起于微末,我何曾有过害你之心?”

    沈若寥冷笑道:“你还想抵赖,逼我拿出你通敌的证据来?”

    他伸手从案上抓起一块写满字迹的棉布来,拿到老三哥面前:

    “你可认得此信?德州粮草运到,你写信报与燕王,都在这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诸位将军请看。”

    他将棉布送到诸将手中传阅。

    老三哥道:“这不是我写的,真不是我写的,我从来没见过此书啊。”

    沈若寥道:“我差人秘密到德州要粮,再假装派人去周围郡县借粮,引诱燕军攻取诸县,挥军南下,才空出德州粮道来,以保粮运安全。十一月二十八日粮草运到,当晚我便命你从此不必去李让妹妹帐外守夜,时刻留在我身边听命,就是为了看住你。几日里你没有任何机会,一直坐立不安;十二月一日蓝正均回来复命,带回燕王书信,我让你晚上不必再来陪伴,是假此给你机会,同时命令蓝正均当夜在河边守候。果然半夜你偷偷来到河边,向对岸射箭,蓝指挥与袁将军抓获接箭燕兵,缴获箭缚书信,就在于此。我将那燕兵削指剜目,吊死于营门之上,你却不知收敛,昨天夜里,又密报与燕王说我与诸将不和以致刀兵相见,蓝指挥亲眼所见,擒你于现场,你还有何话可说?”

    老三哥哭道:“兄弟,你太薄情了,去信他的话,反不信我?他是在横加诬陷,血口喷人!说不定是他做奸,反陷害在我头上!”

    “住口!”沈若寥喝道,“接应你之燕兵,前日已在大营中严刑拷打,震慑三军,你已看得清清楚楚,此时面对证据,竟然还想抵赖,你也想尝尝那断指剜目的滋味不成!”

    老三哥喊道:“要杀要剐,都随你便;我老三作冤死鬼而已!”

    沈若寥冷笑道:“你还嘴硬;我今日就奉陪到底,定让你再无话可说。我从济南你投诚之时起,就已经开始疑你;你以为难道仅仅是这一个月而已?”

    “我在济南时,何曾与燕军通风报信过?你有证据,何不也拿出来叫二十万大军看看。我军用计赚燕王入城,想要杀他,我若是燕王奸细,他又怎么可能上钩?”

    “说得好。你在济南之时,确不曾与燕军通风报信,那只是因为有我、大将军和铁大人轮流盯着你,你找不到下手之机。城墙四面每一寸角落无时无刻无人严密把守,防的就是有人里通外敌,让济南不攻自破。自从伏杀燕王之计定,你便一直在制造各种借口怠懈堵水工事,寻机开溜;若非铁大人为防万一,赚你下地窖搬运铁板,将你锁在地窖之中,献城之时,只怕你早已坏了济南大事。你自信我拿不出济南的证据来,在此猖狂叫嚣,却不知自己早已破绽百出。你自称投降朝廷,是为了救你妹妹。如何投降之后,却把你妹妹忘到了脑后,从来不提让我写信求大同守军放人?”

    老三哥着急道:“那是因为——刚开始在济南,燕军围攻之下,无心想个人私事,何况我便求你写,济南被围,信也送不出去。济南解围后,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告诉我,你已经写了。”

    “纯属荒唐!你既为了你妹妹离开燕王,投奔朝廷,现在却又说什么无心想个人私事?你从来不曾告诉过我,你妹妹名字,甚至连你自己真正姓甚名谁,我到现在都依然不知;我又如何能写信与大同守军?你却丝毫不察,我当时就已生戒心。后来至沧州,燕军东行,佯装去攻打山海关,实则秘密南下偷袭沧州,多少侦逻骑兵不见其踪,沧州城内无人知道燕军动向,你却偏偏突然劝我到德州要兵;我前脚刚走,后脚沧州城陷。你倒是不曾害我,却害得三千守城将士被燕军活埋。再后来,我遣蓝正均去燕王营中下书,二十万大军无人知晓,我只对你一人说了此事,目的只有一个,为防燕王迁怒信使,有意通过你报信与他,说我其实欲假借燕王之手,除掉蓝正均,这才保他平安无恙地回来。你可知燕王见到蓝正均,第一句话就问他,‘君十四日离开东昌,今已过七日,何来迟也?’燕王对我军情况了如指掌,知我营门立剑,知我遣走营妓,知我往周围各县征粮,知我将帅不和,军心大乱,知我脾气暴躁,如此事无巨细,仿佛亲临一般。我本可以抓了那燕兵之后,当时就杀了你,之所以没有,就是为了利用你,继续给燕王送去假情报。你却也乖乖地上钩。我倒是真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寸步不离跟在我身边,我便费尽心机制造各种假象来迷惑燕王,又焉能如此成功!”

    老三哥已经泪流满面,长长地哀鸣了一声,开口道:

    “沈若寥,你怎么能如此绝情绝义,燕王究竟怎么亏待了你,现在你恩将仇报,又这般对待你往日一起讨饭的兄弟?”

    沈若寥冷冷道:“你终于不再抵赖,你为燕王做眼线,诈降于我的事实了?”

    老三哥哀求道:“若寥,你难道忘了当初,我是怎么照顾你的,你忘了那一场大雨,你重病将死,我背你到洪家酒店,恳求洪嫂子收下你?你忘了你曾经如何情深意重,从姚大管家身上偷出五十文钱来,自己却一分不花,都送给哥哥去买酒?”

    沈若寥无动于衷:“我自退回郡主仪宾的册宝之时起,就再也不是北平的那个沈若寥了。现我为平燕大军左将军,受天子和大将军重托,燕王于我只是反贼敌首;你既为燕军,也是我之敌人,再非其他。白沟河之时,我已经明确告诫于你,我立场分明,你若来投,我决不容你怀有二心。今日至此,你没理由怪我事先没把话说清楚。”

    老三哥道:“那你又是否知道,我明知一旦投了你,从此便是深入虎穴,我为何还是接受了燕王如此重托,甘心过来?我岂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是为了你啊!洪嫂子从行军中,境况有多艰难,你可曾想过?姚大人几次都差点儿保不住她。临行前燕王对我说,要我不但探听朝廷军情,更重要的是要搞清楚你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背叛他,和他作对;他之所以一直未杀洪嫂子,也是因为顾虑你另有隐情,他不想错怪了你,有负于你。燕王依旧念着旧情,你又安忍如此对待燕王?你用那么毒辣的酷刑折磨燕王的战士,我从来没想到你竟可以如此残忍!”

    沈若寥厉声道:“你一个燕兵,蹂躏了怀来守军妻女老母,坑杀了三千沧州降兵将士,已然做尽这世间泯灭人性、丧尽天良之无耻勾当,如今也配来说我残忍?你话说够了吧?我大军还要点将发兵,今番定于东昌一战而全歼燕军,可没有这么多闲工夫听你在此啰嗦。现在还想做说客,也未免太迟了。”

    他喝令道:“与我拉下去,斩!”

    老三哥着急道:“你不能杀我!杀了我,洪嫂子将不保矣!”

    沈若寥止住手下:“你说什么?”

    老三哥道:“燕王说了,如果你是假意投靠朝廷,另有隐情,则你必会保我平安,他亦知你心意,定保洪嫂子平安无恙。假如你杀了我,则他必投你娘亲做营妓,然后再杀她饷军!若寥,你娘安危,悬于你手!”

    沈若寥一时没有动静,雕像一般立在那里,只是沉默;二十万大军,都惊骇地望着他,不安地等待着。北风也在此时停了。一时间整个东昌只剩一片死寂。

    他冷冷一笑,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坚硬得如昆仑之石:

    “也好;待我用李让妹妹换回了我娘,再杀你祭旗!暂且与我押下,由蓝正均负责,重械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沈若寥待谷沉鱼押着老三哥退下,回到案边,拿起一支令箭来。

    “孙霖将军听令!”

    孙霖犹豫了一下,出列,走上前来。

    沈若寥道:“孙将军与唐礼将军前日于滑口按计行事,浅战即撤,以骄燕兵,大获成功。现将军平安回来,唐礼将军也已带兵顺利进入燕军营中,二位已立大功。现东昌周围冠县、莘县、东阿、茌平、高唐五处,已按照我事先安排,假降燕军,燕王果然麻痹,只留下很少兵力守备,是以为自己此战必胜。燕军大军至东昌,此五处皆会重立朝廷旗号,与我复成合围之势,切断燕军退路。唯有临清一处,为燕军所攻破,尚留有三千人马把守。燕军败退后,无路可走,必走临清。将军领五千骑兵,于马颊河北岸魏家湾处设伏,但闻南岸鼓声,便起伏兵劫杀燕军。埋伏之时一定要小心,切莫让临清燕军发现。”

    他神态从容,声音沉稳,目光笃定,仿佛先前老三哥之事,完全不曾发生过一般。孙霖心惊不已,惶然应命,接过了令箭。

    沈若寥又拿起另一支令箭来。

    “楚智将军听令!”

    楚智出列。“末将在。”

    沈若寥道:“将军率一千精兵于临清城南设伏。待看到城头火起,便杀入城去。”

    楚智惊疑地问道:“这是何意?”

    沈若寥道:“燕军兵至东昌之时,唐礼将军必在临清城中。我欲夺回临清,断燕归路。”

    楚智犹豫道:“一千人能够用吗?”

    沈若寥道:“到时会另有一千德州人马于城北设伏,南北伏兵并起响应,临清必为我所得。”

    楚智接箭道:“末将遵令!”

    “庄得将军听令!”

    庄得出列。

    “将军点五千弓弩手,备齐强弩箭矢,到运河与徒骇河交汇处,沿运河西岸及徒骇河南岸择林木密集处设伏。燕兵从徒骇河北渡之时,只管放过。待听到东昌炮响,即拆毁浮桥,守住河岸,箭弩齐发,将燕军退路堵死在河中。将军前往设伏时务必小心,切勿暴露。”

    庄得领箭。

    “袁宇将军听令!将军即刻起,要时刻警惕东昌周围有无燕军侦逻之兵,要及运河西岸,徒骇河南岸,东昌城东北两面二十里范围内,除探马游骑外,须要兵士日夜守望于城防之上,但有疑情,立刻禀告!

    “蓝正均听令!蓝指挥自领营中全部侦逻人马,协助袁将军防备燕军巡哨,同时负责所有刺探军情事宜;一切风吹草动,直接向我禀报。

    “粮秣官听令!限你两日之内,将全部粮草运入东昌城中,营中只留十日之粮;三日过后,如燕军不犯,则再去城中取三日粮草出来;每三日如此往复,直到我另有命令。运粮之时,蓝指挥会带人帮你排查周围情况,务必注意隐蔽,不可被燕军游骑发现。粮草情况,三日一报,不得有误。

    “何福将军听令!何将军即刻起,将营中所有火器弹药集中清点之后,悉数运入东昌城中,全部安排在西面城防之上,由将军亲点心腹之人严加看管。限将军三日内完成。

    “陈晖将军听令!陈将军将营中所余全部强弓硬弩并弓弩手集中起来,随时听候调遣。

    “袁宇将军,请将军将城内守军中所有弓弩手清点之后编为一队,听我调遣。将城中全部城防火器进行清理调试,确保没有损坏,万无一失。将全部弹药及箭矢集中存放于城防之上,派专人严加看管,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大军粮草入城,还请将军协助粮秣官于城中择地妥善存放。营中火器弹药入城,也请袁将军协助何将军一起,与城中火器弹药合于一处,安排在西面城防之上,一并严密看守。并令城中工匠,连夜赶造火药与箭矢,多多益善。

    “众位将军,一切巨细,请务必于期限内完成。如有困难,及早向我报告。无故延误时日者,定当严惩。营中操备练阵之事,由我来负责。还请诸位随时留心战士起居饮食,精神状态,但察觉有异常之处,即当报告。”

    众将肃然恭敬答道:“但从将军之令,决无贻误!”

    沈若寥突然眨了眨眼睛,诡异一笑:

    “再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大将军毫发无伤;前日中箭坠马,乃做戏耳;燕军以为大将军重伤将死,必然轻敌,以为德州无忧。殊不知临清以北已在大将军绝对控制之下;茌平以东,亦均在魏国公、铁尚书济南之兵严密把守之下;我自用计取临清;燕军败退至临清受阻,必然往西南走馆陶。而卫河西岸,已有右将军平安、安陆侯吴杰的真定之兵严加防守,可往来袭劫燕军退往馆陶之兵。如此则我军重围之势已成;而燕王尚自鸣得意,以为战局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军现在只需继续按计划稳妥行事,切忌心浮气躁,急功近利;按部就班,则大事可成。”

    众将答道:“我等明白!请将军放心!”

    沈若寥遣散了众将,回到自己帐中来,钟可喜正在帐中发抖。

    沈若寥拉着他坐下来,道:“我要杀老三哥,因他是燕王眼线,我必须如此。与你无关,与其他人都无关。你不用有任何顾虑。”

    钟可喜战栗道:“将……将将将……将军还……还还……还信我?”

    沈若寥笑了:“当然;你跟他不一样。我把你带出来,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一起出生入死的,都这么久了。再说,你心肠太软,生性懦弱,这些作为军人来讲都是缺点,然而作为了解你的战友,便足够让我信你,哪怕有朝一日,二十万大军都认定你是老三哥,我也依旧对你不会有丝毫怀疑。”

    钟可喜道:“老三哥……其实人并不坏……”

    沈若寥道:“我知道,我知道;若不是因为战场之上,只能以敌我相见,他还会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毕竟我们一同患难过,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属无奈;人各为其志,各为其主,各尽其责,各尽其忠。他算死得其所,我也无悔无恨。你若为他难过,可以等他死后,将他尸首好生安葬了,祭一壶酒,敬他为燕王效忠,也致你我二人为友人的祭奠之意。”

    “将军……”钟可喜嗫嚅道,“将军之母……?”

    沈若寥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他叹道,“我尚有李让妹妹在此,且看燕王是否履约。我娘人在燕军,便有三长两短,我也毫无办法,只能期待着在战场上报仇。老三哥犯傻,还以为可以动我之情,竟不知我身为左将军,执尚方宝剑,率二十万大军,已是毫无选择,一切决断,都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连大将军中箭坠马,我都只能按兵不动,不发救援,更何况为我自己。非我无情,私情不足以渎职耳。”

    钟可喜稍稍平静了一些。沈若寥道:

    “这几日你连着受刺激,我送你进东昌城去,好生休养几天。我这儿不用你挂念,自有人照应。”

    “不可,老三哥也没了,将军从来也没用过其他人,不能放心。属下哪儿也不去,就守在将军身边侍候。”

    “你能行吗?你看你这样,现在给你盆水看你能端稳不?”

    “属下能行;将军不疑我,我就安心了,别的什么事都没有。”

    钟可喜说着,跳起来就开始忙活。沈若寥看着他折腾,心头无限怅然。

    当天下午,沈若寥派了一名士兵去东阿燕军处,询问燕王交换人质事宜。燕王给了回复,约定十二月二十日正午于两地中途于集城东十五里处交换人质。双方各带不超过二十人。

    连日来东昌忙碌而秩序井然。大军粮草已经遵照沈若寥命令全部运入城中,火器也都安排妥当。孙霖、楚智、庄得领足军粮、兵器,各带人马而去。两万弓弩手整齐待命。城中昼夜赶制弹药箭矢,并按照沈若寥授意,将弹药中填充铁屑钩钉,并将所有箭矢淬毒。

    十二月十九日,燕王却突然遣使来告,交换人质之事,暂且缓行,待他另择时日。

    沈若寥沉默片刻,道:“此必是燕王连日收不到老三哥密报,已然生疑。”

    诸将问道:“怎么办?”

    沈若寥道:“燕军将至,我军已经准备妥当,只待布阵了。且将李让妹妹送进东昌城中,好生照顾。”

    诸将忙问:“如何布阵?”

    “请诸位将军随我到东昌城中,与袁将军一起商议。”

    二十三日,探马来报,三十万燕军离开东阿,缓缓行军至徒骇河南二十里处下寨。

    当天晚上,沈若寥与众将一起,大摆宴席,犒劳将士。袁宇送来了东昌城中最好的牛羊鸡鸭,还有东昌湖中肥美的鲤鱼。大军欢宴,却滴酒不沾。

    二十五日清晨,燕军开拔,缓缓向徒骇河而来。沈若寥命令所有士兵吃饱早饭,又最后一次检查了一番大营布置以及东昌西面城防;而后下令带老三哥。

    刀斧手将老三哥拖上来,扔到了大旗下面。老三哥叫道:

    “你娘还在燕王手里,你不能杀我!”

    沈若寥喝道:“我今日便连燕王也一并杀了!斩首祭旗!”

    老三哥仰起头来,流泪长叹道:

    “王爷,洪嫂子,当年北平的沈若寥,已经彻底死了!”

    大刀起落,鲜血四溅,人头坠地,一切皆无声无息。

    燕军重兵缓缓渡过了徒骇河浮桥;探马来报,朝廷大军三军列阵大营北侧,背向大营及东昌坚城。何福与庄得将左军,陈晖与楚智将右军,沈若寥与孙霖一起将中军。

    燕王闻言,仰天大笑起来。

    “孤闻众将与沈若寥冲突日剧。何福久统阵列,居功自傲,朝廷只以他为列将出征,却拜盛庸无名之辈为大将军,沈若寥佞幸之流为左副将,早已心怀怨望;庄得、楚智亦对沈若寥多有不满,且屡蒙其当众威胁羞辱,各自忿忿;陈晖对沈若寥、盛庸二人亦不服气;而孙霖则更恨其昏庸无能兼刚愎自用,以致滑口之败,自己险些丧命。今日见其布阵如此,三军互失援守,必内生分裂;更兼其背向大营,自以为万无一失,其实自掘坟墓,真乃天助我也。沈若寥死期至矣,犹不知耳。”

    随即下令左右诸将,但须依计如此行事。

    正午时刻,燕军在燕王率领下,不慌不忙地绕过东昌城,来到城北,面南停了下来,与朝廷大军临阵相望。

    燕王望见阵前全身披挂的沈若寥,引马走到两军中间。

    “沈将军,济南一别,已有数月;将军箭伤可否已经痊愈?”

    沈若寥走上前来,面对燕王。

    “承蒙殿下挂心;若寥箭伤早已无碍。却不知殿下伤情如何?”

    燕王道:“孤之伤尽在浅处,怎比将军一箭当胸?”

    沈若寥道:“伏发之时,殿下龙驹毙命铁板之下,想来殿下必有损伤?”

    燕王眼中杀机毕现。他仍风度不失,潇洒地捋了捋长须,悠然笑道:

    “天命在我,岂是尔等所能为?”

    他向前探身,看了看沈若寥身后随从,只有钟可喜和举旗的谷沉鱼二人。

    燕王问道:“李让之妹安在?”

    沈若寥道:“现在东昌城中。我母亲安在?”

    燕王道:“在我军大营里。左将军仪制随从,一名令官,一名护卫,一名擎旗,为何今日少了一个?”

    沈若寥冷冰冰道:“我有秋风在手,已是天下无敌,何需护卫随行?有此二人足矣。”

    燕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沉默片刻。

    “将军还欲交换人质否?”

    沈若寥道:“何必浪费时间交换人质。待我大军破了燕军,自去你营中取人。”

    燕王阴沉沉道:“令堂正躶身捆于营中,只待我三十万大军踏平东昌之后,便用她饷军。”

    沈若寥在马上行了个礼,笃定地回答道:“阖见分晓。”

    说罢,便引马掉头回到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