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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地宫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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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液池边。姚表取了衣服和水壶回来,却不见了沈若寥的影。他奇怪地四处看了看。寥儿身上还有伤,不可能走远。周围见不到人影。他扩大范围,走了一圈,一直走到御苑边上,仍然见不到人影。

    不对啊。难道自己回去了?他一个人能走得了那么远么?

    姚表摇了摇头,掉头向南,过了太液桥,一路走回世子殿来,却并没有看到沈若寥的影。他回到了世子殿中,暗自祈祷沈若寥已经在殿中。他却只看到了世子、道衍和袁珙。

    “寥儿呢?”姚表张口便问。

    三人面面相觑。朱高炽摇了摇头。

    “没有见到。”

    袁珙问道:“不是和你在一起呢吗?”

    姚表心里猛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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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液池北侧石桥。朱高燧从桥下钻了出来,四处望了望。没有人。他暗自得意,在水边蹲了下来,洗掉手上、护腕上和马靴上的血迹。

    ****

    世子殿中,袁珙、道衍两个人已经快按不住姚表。

    “树德,已经派人到处去寻找了,你再耐心等一会儿,马上就会有消息。”

    姚表着急上火地说道:“御苑和兴圣宫已经回报了,世子殿周围我们都找了,太液池附近我自己也找过了,什么也没有啊。”

    “他肯定不会进内宫。”道衍说道。

    朱高炽这时冲进殿中来,满头大汗,满脸凝重。

    “承天门附近找过了,也不见人影。四面城门守卫都不曾见过沈若寥出城。”

    袁珙问道:“会不会在太液池中心岛上?”

    朱高炽道:“我再去找。”转身又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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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不透光,阴冷潮湿,还可以听到偶尔的渗水声,一滴一滴从上方不知何处坠落下来。

    地道很大很密,遍布整个王宫地下,大殿、正殿、内宫、御苑、太液池、兴圣宫、世子殿、隆福宫皆有入口,盘根错节,延伸到宫城之外,最远的出口则一直延伸到北平城外。一切都是为了以防万一,王宫内的人可以顺利出逃,不仅逃出王宫,甚至逃出北平。一切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可从外面偷偷运入违禁兵马,特别是从北平城外。

    沈若寥不知道按地面位置算,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王宫里,还是已经出了王宫,甚或已经出了北平。他只觉得寒冷,冰冷的湿气尖刀一样从各处的伤口向里剜,从全身的关节向里钻。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六年前,他遍体鳞伤,被何愉扔到了冰天雪地的暗房里,惊恐而绝望地等待明天的死刑;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他犯了错,被父亲一顿皮鞭,关在那个恐怖的暗房里,饥饿,寒冷,害怕,孤独。

    疼痛,浑身上下撕裂的疼痛。飞日一剑接一剑地劈下,他无心躲,无心反抗,因为那是燕王,因为他执意寻求一死;拳脚一下接一下地砸落,他无力躲,无力反抗,因为那是朱高燧,因为他注定有此报应。一切比当时更加痛苦,比曾经更加恐怖和绝望。没有人能听见,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在这里。王爷起兵之后,这地道便不再用,才有了此刻的空空荡荡,霉苔遍布。他只能孤独地关在这地道里,黑暗无光的地下,谁又知道和地狱相距多远,直到他慢慢地死去,化作一堆腐烂的白骨。

    疼痛持续大作,沈若寥只听到自己绝望的喘息和呻吟,在地道中来回激荡回响,直到死去。渐渐地他不再出声,意识也模糊起来;恍惚中遥远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突然暗房的门被打开,父亲提着灯走了进来,那灯光一如既往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却依旧能看到门外大雪纷飞……

    父亲走到面前,一把雪抹到自己脸上,冰冷刺骨,冻得他透不过气来,那雪水顺着脸颊,淌到衣领里,全身也随之颤栗哆嗦起来。他喘着粗气,抬起手来,去遮挡那刺眼的灯光。满头满脸的冰水还在流淌,他浑身颤抖,牙齿上下打架,好久喘不上一口起来。

    我死了吗?我下了地狱,到了阴间?爹,我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惩罚我……

    朱高燧扔下水桶,双手又提起沈若寥来,拖着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想了想,扔下他。

    “我若把你弄回原地去,反而扛不住问,还说不定让人看见——不如就扔你在这儿,我也好找借口。你要是死了,算是你小子走运。也省得我见了你恶心。”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沈若寥昏昏沉沉;他听到自己喃喃说道:

    “爹,他会毁了真水寨的。”

    他什么也没说。他已经再次没了知觉。

    ****

    “中心岛上也没有人影,”朱高炽也开始慌了。

    “王妃娘娘驾到——”太监一声吆喝传来。徐王妃走进世子殿来。

    “炽儿,你让人着急上火地找我过来,出了什么事?”

    “沈若寥失踪了,”朱高炽焦急地说道,“姚大人带他去太液池边散步,就离开了一会儿,再回去人就不见了,我们找遍了整个王宫也没找到,门口守卫又说,不曾见他出宫。”

    袁珙道:“他身上伤还没好,只怕出了事。”

    姚表阴沉沉道:“我就不该走。我就应该寸步不离地在他边上。”

    徐妃微微有些吃惊,沉思片刻。

    “你们可曾问过燧儿?”

    姚表犹豫了一下。“三王子?不曾。”

    徐妃道:“来人,去把三王子给我找来。”

    “三弟?娘——”朱高炽惊异地望着母亲。

    徐妃沉静地说道:“我刚刚从常宁那里回来。常宁告诉我,她在太液池边荡秋千,碰到了若寥,还和他聊了一会儿,然后燧儿来了,她便回来找我,留下燧儿陪着若寥。我们且问问他,兴许他知道些什么。”

    朱高燧有些忐忑不安。他定了定神,走进世子殿中来,见到众人,先行礼道:

    “母妃,大哥。”

    徐妃严肃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地盯了片刻,直看到朱高燧浑身发毛。她突然问道:

    “高燧,你把沈若寥怎么样了?”

    朱高燧浑身凛了一下。“母妃何出此言?沈若寥怎么了?”

    徐妃道:“你是太液池边,最后一个见到沈若寥的人。你父王有明令,任何人不得害沈若寥性命。他现在尚有重伤在身,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都经受不起。你若对他行有不轨,坏他性命,你父王知道,岂能饶你!”

    朱高燧惊慌道:“母妃为何冤枉孩儿?孩儿确实在太液池边见到沈若寥,然而和他说不到一起去,孩儿便走了。他若是不在太液池边,孩儿实在也不知道他能在哪儿,我什么也没有做,连碰也没碰过他一下。”

    徐妃道:“守门卫士报告,不曾见沈若寥出宫。他有伤在身,必然不能逾墙而走。王宫虽大,早晚也能找得到他,如果找到之时,只剩一堆尸骨,燧儿,无论如何,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你便浑身是口,也再难说清。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任何细节,你遗漏的?有没有什么迹象,可以说明他可能去了哪儿?”

    朱高燧耸耸肩道:“孩儿实在想不起来什么;孩儿跟他没说几句话,就先走了。”

    徐妃道:“你五妹告诉为娘,说你当着她的面,就对沈若寥恶语相向。她走时不放心,你还向她承诺你不会再欺负若寥,会陪他到姚大人回来。你现在却说,你先走了?”

    朱高燧道:“孩儿和沈若寥没说两句话,就吵了起来;他是个小人,是他先出口不逊,孩儿就是因为牢记父王明令,才没有索性赏他一巴掌;可是我实在受不了,所以等不到姚大人回来,就先走了。”

    徐妃冷冰冰道:“我却不信。沈若寥此番回来,和以前大不一样,对我和你大哥,还有其他所有人,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礼貌有加,出言谨慎小心,连玩笑都不开一句,我不信他会出口不逊。”

    朱高燧无奈,只得嚷道:“母妃好不偏心!不信自己儿子的话,却去袒护一个背信弃义的叛徒?”

    徐妃毕竟没有证据,心里也并不有谱,见朱高燧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也便再无话可说,只得挥挥手,让朱高燧离开。

    朱高燧走后,徐妃道:

    “现在可如何是好?”

    朱高炽犹豫了一下,轻轻说道:

    “娘,我怀疑,三弟肯定知道什么,只是瞒着。”

    徐妃叹了口气,道:“我也怀疑。可是他如此抵赖,我们又没有任何证据,又能怎么办?”

    道衍开口道:“老衲有个想法。”

    姚表道:“大师有什么主意,就请快讲。寥儿想来是凶多吉少,拖不起时间。”

    道衍道:“娘娘,殿下,姚大人,可曾想到过王宫地道?”

    众人吃了一惊:“地道?!”

    道衍点了点头:“我们已经把王宫地面找了一遍,未见人影。我们还没有找过地道。”

    朱高炽犹豫道:“可是,地道自从父王起兵之后,就不再用了。”

    道衍目光深邃,微微颔首道:“正因如此。”

    朱高炽恍然大悟:“师父所言甚是。只是这地道无比繁复,延伸甚远,我们又当从何找起?”

    姚表果断地说道:“太液池北有一处入口,离若寥失踪地点最近,同时也最偏僻,远离注意;就从那里找起,慢慢扩大范围。”

    朱高炽跳了起来:“娘,那我这就去了!”

    “等等,我与殿下同去。”姚表也跳了起来。

    袁珙忙拦道:“姚大人还是在此静候为好。”

    姚表坚定地说道:“若寥若真在地道之中,则必然需要急救。姚某非去不可。”

    袁珙慌忙起身,追上来:“既如此,地道复杂,两个人不如三个人,我也同去。”

    朱高炽道:“我再带一队亲兵,入地道后,分头寻找。”

    道衍道:“须重申王爷禁令,以免他们报复若寥。”

    朱高炽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估计没人能有三弟那么大胆。”

    最终,他们在地道中找到沈若寥的时候,已经离他首报失踪过了两个时辰。姚表见他昏死在地道积水中,身上遍布拖伤,剑伤也全部创口迸裂,血流一地。姚大人再也没说一句话。

    朱高炽回宫后,便将详情禀告了燕王妃。徐妃找来朱高燧当面斥责;朱高燧再次抵赖。徐妃大怒道,恶行不算,更加撒谎,敢做而不敢当,朱徐两家怎么会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子孙。说罢便拂袖而去。朱高燧回过头,却见到常宁郡主走上前来,二话不说,给了他一记耳光,然后也拂袖而去。朱高炽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妹妹打完三弟后,拍拍屁股也走了,似乎还挺高兴。

    朱高燧捂着脸,好不羞恼。